BBS、博客、公眾號上記錄的生活史

1997年10月31日，中國隊在世界杯亞洲區預選賽上以2：3的比分敗于卡塔爾隊，失去出線機會。

網友老榕在論壇發表了一篇題為《大連金州沒有眼淚!》的帖子，48小時之內，在四通利方的體育沙龍上，帖子就被閱讀2萬多次，當年的網民僅62萬，兩周后南方周末全文刊登了這篇文章，引起了更廣泛的傳播。

老榕在兩年后創立了中國第一家B2C電子商務公司8848，其后一直從事電商行業，是早期中國電子商務的領軍人物。他發帖的論壇屬于四通利方，后者在1998年合并了北美最大的華人互聯網站——華淵資訊合并，建立了新浪網。

當時的四通利方體育沙龍版主老沉，也就是后來的新浪總編，現任一點資訊總裁陳彤，回憶起這件事時這樣講：此事使人們第一次感到論壇的力量和影響。

那是個BBS(電子公告牌)的時代，國內各地大小BBS社區給當時的人們提供了真正意義上的可以跨越地域、時間的交流空間。

BBS被引入國內后，最先發揮著交流空間的作用，其后在網絡上創作也成為了很多人的習慣。

1999年3月，天涯論壇成立，天涯雜談、舞文弄墨等板塊成為不少網民的創作平臺。

天涯論壇第一代網友的寧財神，曾在1999年11月發表了一則名為《天涯這爛地方》的帖子“吐槽”天涯，在他眼中當時天涯的帖子質量很高——“突然冒出來無數個男女文豪，文筆之好自不必說，其中透射出來作者那高超的文學修養和認真的創作態度亦可令人咋舌。

2002年4月，網友慕容雪村在天涯論壇“舞文弄墨”版塊連載小說《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閱讀量迅速超過30萬次，創造了網絡文學史上的一個奇跡，2007年小說被改編為同名電視劇。

2006年3月，網友當年明月開始在天涯論壇“煮酒論史”版塊連載長篇歷史小說《明朝那些事兒》，一邊連載一邊出版。到2009年，這部作品的網絡點擊量已經過億，圖書累計銷售超500萬冊。同年3月份連載結束后出版了第七冊，僅前六冊的銷售已經為他帶來上千萬的版稅收入。

天涯論壇之前，已經有不少BBS論壇誕生，如貓撲大雜燴在1997年十月創站，“灌水”這個詞就是誕生于貓撲。

2003年年底，百度貼吧上線，依靠搜索引擎入口，貼吧逐漸成長為國內舉足輕重的BBS社區。

BBS以鮮明的地域性、興趣導向為特色，游戲、體育、歷史、文學等是最常見的版塊劃分。有關大眾話題的關注度最高，除了衍生出來的網絡文學外，更廣泛的個人創作風氣尚未形成。

論壇時期，網絡文學的發展迅速。今何在的《悟空傳》，安妮寶貝的《告別薇安》《七年》《七月與安生》，都是在論壇上創作的。

北大未名站、水木清華站等高校BBS也曾記錄下那個年代的學生思潮，一句“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從BBS時代至今，流傳甚廣。

有網友回憶稱，“若你在年輕時上過水木，它會一生跟隨著你，如一場浮動的盛宴。”

就在BBS在國內方興未艾之時，博客傳入了中國。

1999年，方興東創建了國內首家互聯網咨詢機構中國互聯網實驗室，他曾是博客的大力推動者，有“博客教父”之稱。

2002年，方興東將blog引入國內，創辦了“博客中國”。此后，博客巴士、和訊博客等早期的博客托管運營商紛紛成立。

2005年，QQ空間(Qzone)、新浪博客、搜狐博客依次上線，次年，百度空間、網易博客上線，至此，國內主流的博客平臺格局形成。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的數據顯示，截至2006年8月，中國大陸博客作者規模達到1750萬之眾，博客作者注冊的博客空間則達到3370多萬個，博客讀者規模更是高到7500多萬。

從博客開始，在網絡空間記錄生活、寫作隨想這件事就更加大眾化、個人化了，博客這種載體的個人媒體屬性更加突出，博文的內容成為傳播的重點。

2005年10月，新浪博客邀請明星入駐，掀起了博客時代的“搶人大戰”，草根與大V共舞的博客時代開始了。

01、“數字化生活”：人人記錄的博客時代
BBS時代起，和菜頭這個ID就活躍在互聯網空間，2004年開始，和菜頭開始更新名為“槽邊往事”的系列博客文章，十多年的博客寫作中，和菜頭創作了三千余篇博文。

在《槽邊往事》的書序中，和菜頭這樣講：“寫作是一件漫長而緩慢的事情。當進入寫作狀態之后，感覺整個世界都在以快進的方式瘋狂向前，唯有鍵盤前的方寸之地時光停駐，可以讓人慢下來。”

在進行博客寫作前，韓寒已經憑借首屆新概念作文一等獎獲獎者的身份而出名，并且創作了多部暢銷的小說、文集。

開通新浪博客后，韓寒又以博客的形式活躍在網絡空間，博文集《雜的文》《可愛的洪水猛獸》就記錄了韓寒的高頻博客寫作時代。

相比于文學性比較強的博客，“博客女王”徐靜蕾則以另一種更貼近大眾的“網絡日記”風格而倍受歡迎。

與司機的閑聊、在電影院的見聞、拍戲中的生活感悟......一個更加平凡、立體、形象鮮明的徐靜蕾在“老徐的博客”中呈現。

實際上，博客這種個人主頁的內容載體，記錄的正是更大眾的互聯網用戶“數字化生活”的痕跡，人們在網絡空間鍵入著有關生活、情感、文學、娛樂的種種故事。

CNNIC發布的《2008-2009博客市場及博客行為研究報告》顯示，截至2009年6月底，擁有個人博客或個人空間的用戶規模已經達到1.81億人，博客空間的規模已經超過三億，經常更新博客的用戶比例為62.7%，活躍博客作者規模達到1.13億。

BBS與博客并帆向前的時候，國外出現了Facebook(2004年)和Twitter(2006年)。

SNS(社交網絡服務)與微博客(MicroBlog)成為了國內互聯網產品借鑒的一個方向。

傳統BBS論壇紛紛SNS化、人人網等新興社交網絡興起、新浪搜狐網易騰訊四大門戶入局微博。

2009年8月成立的新浪微博，利用明星、大V效應獲得了大量的用戶群。在各家微博產品中，新浪微博脫穎而出，至今“熱搜”仍然反映著每天公眾關注的熱點話題。

到了2011年，國內博客/個人空間使用率達到62.1%的高點，也是從那個時候博客的使用率開始快速下滑。到2014年，國內博客的使用率只有19.3%，博客成為小眾應用，不負風光。

2015年，運營八年的百度空間宣布關閉，2017年，博客大巴宣布關閉;2018年，網易博客停止運營......

而從如今新浪博客關注總榜的情況看，也能反映出博客的衰落：

個人榜一的韓寒最后一條博文更新于2017年1月26日;

個人榜二的柴靜，最后一條博文更新于2014年4月27日;

個人榜三的徐靜蕾最后一條博文更新于2010年11月12日。

到了2019年5月，網易相冊、新浪博客停止圖片服務。

生活、情感、思考......數十億的照片、博文就是網絡空間的相冊和日記本，記錄著人們書寫的生活點滴，博客關閉一度引發了網友對于青春記憶消失的焦慮。

而從誕生開始就依附于QQ存在的QQ空間(Qzone)，雖然不用太擔心消失，但在社區網絡和微博客化下也已經變得跟傳統博客差異很大了。

博客最火熱的時代，落幕了。

2012年，中國網民數量達到5.38億，其中手機網民達到3.88億。移動互聯網的爆發，也帶來了網絡內容消費與創作的新變化。

回顧2012年，發生了許多對互聯網內容領域產生深遠影響的事件：

YouTube上出現了第一條Vlog;

上線一年的微信，推出了“微信官方平臺”，后改名“微信公眾平臺”;

張一鳴成立了北京字節跳動科技有限公司，8月推出了今日頭條的第一個版本;

11月，工具類應用“GIF快手”向短視頻社區轉型，后更名為“快手”;

YY直播的營收超過五千萬，母公司歡聚時代在納斯達克上市;

......

圖文、短視頻、直播、Vlog等內容形式，其實早就萌芽了。從這一時期開始，網絡內容的商業價值也被更大程度的挖掘出來。

02、“內容創業者”：商業化的新媒體
無論是BBS、博客還是微博時代，流量增長是歸屬平臺方的、與創作者利益關系不大、且內容創作的商業價值有限，互聯網領域的大規模資本投入都僅著眼于平臺。

隨著網絡大V的影響力日益凸顯，特別是微信公眾號等新媒體平臺的興起，新媒體領域的商業化逐漸加快。

2012年8月，媒體人程苓峰宣布辭職做獨立媒體人，通過稿費和咨詢獲得收入，他認為“個人媒體和社會化媒體是雌雄一體，是大勢所趨。”通過微信廣告收入，程苓峰的“云科技”在獨立運營三個月后營收就達到了20萬。

2014年年初，海爾宣布停止向傳統媒體投放廣告，廣告投放向新媒體傾斜。同年7月，微信公測“流量主”和“廣告主”，平臺廣告、內容電商成為微信公眾號的重要變現手段。

2015年，天奇阿米巴創投基金管理合伙人魏武揮與新榜創始人徐達內的討論中，“內容創業者”的概念被提出，這一年，被稱作“自媒體元年”。

這一階段，新媒體領域的創業案例、融資項目不斷出現：羅輯思維、十點讀書、樊登讀書會等紛紛獲得融資，一批新興的專注于新媒體領域的投資基金也紛紛成立。

另一邊，在線直播平臺的硝煙漸濃，到了2016年，國內已經有超過200家的直播平臺，被稱作“直播元年”。

游戲、歌舞、喊麥、戶外活動......娛樂直播和游戲直播千帆競逐的時候，秒拍、小咖秀、美拍、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的競爭也日益激烈，在這種氛圍下，2016年9月字節跳動旗下的短視頻平臺“抖音”低調上線，不到一年抖音的日均VV(點擊量)就突破了10億。

個性貼紙、變聲、配音、配樂、模仿......短視頻平臺通過簡化操作方式，將短視頻的制作門檻不斷降低。再加上平臺方的推廣，用視頻記錄和分享生活成為了更為大眾的習慣。

2016年年初，papi醬發布的短視頻在網絡上走紅，真實、幽默的吐槽內容迅速收獲了海量粉絲，在各大內容平臺都有了不小的影響力。

頭頂“2016年第一網紅”之稱的papi醬在獲得了1200萬元融資后，宣布成立“papitube”項目，短視頻行業的MCN化(多網絡渠道內容輸送)也由此開始。

此后，新興媒體品牌的內容價值、個人IP價值被更有效地挖掘出來。這期間，內容電商、知識付費/內容付費、直播帶貨等內容變現形式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驗證：

黎貝卡的異想世界、深夜發媸等賬號的帶貨能力得到品牌方的肯定;

靈魂有香氣的女子、一條生活館等項目的電商模式帶來了很可觀的營收增長;

而羅輯思維、知識星球(小密圈)、十點讀書的知識付費模式衍生出了新的內容付費平臺和線下實體店。

2018年，歐陽娜娜開始了在伯克利求學的生活，她將自己的日常生活拍攝成Vlog發布在網上，微博話題#娜娜的Vlog#瀏覽量已經突破十億。

實際上，在歐陽娜娜之前，國內的井越、竹子、孫東山、cbvivi等人就已經開始在網絡上通過Vlog的形式創作內容。“Vlog風口”之說也甚囂塵上，各大媒體平臺紛紛投入資源鼓勵Vlog創作。

這些年，迅速變化的內容領域，既造就了新媒體人這一職業標簽，給廣大互聯網用戶帶來了豐富的內容消費，也使得人們對于內容創作的價值認知不斷變動。

03、“網絡內容創作的意義”：“當代人寫當代史”
我們既看到了互聯網給生活帶來的巨大變化，也在面臨著“生活碎片化”、“過度商業化”的困境。

從BBS、到博客，再到微信公眾號、微博代表的新創作平臺，一方面是創作平臺的變遷，另一方面，創作形式也在多樣化。

在博客謝幕時，很多普通用戶感懷：失去了記錄生活的平臺。

從記錄的角度看，大眾化的網絡創作起碼有兩個維度的意義。

首先，是對個人的記錄與創作意義，創作是一個自我解剖、自我表達、自我完善的過程。人們在寫下網絡空間寫下有關生活、理想、音樂與文學的所思隨想，先是對生活的記錄：某年某月與哪些人發生了怎樣的故事、某個雨天傷感了哪片落葉、又或者只是單純的生活流水賬目......

互聯網出現之前，人們把這些寫在日記本上，網絡出現后，人們在BBS的相關板塊分享，后來上傳在博客、空間日志上，再后來，發布在微信公眾號、微博文章中。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創作環境與工具，這是一種延續的創作行為，平臺的消亡，不代表內容創作的消失。

其次，網絡創作對時代記錄的意義也很大，是一種“當代人寫當代史”的可能性。

回顧過去的二十多年，圖文、短視頻、直播、vlog等等內容形式，都是由大眾創作與傳播推動的，并且從最細微處展示著當下的流行文化與思想潮流。

Vlogger博主@史里芬Schlieffen的作品是以個人視角展示地方風貌而走紅的，他就曾表示，“Vlog既可以是生活史，也可以是地方志，內容向下尋根，這是人性的根本。”

我們很難突破當代視角的局限，但音視頻等新的內容形式，讓人們對于當下有了更多真實記錄的可能性。

就像馮小剛的電影《甲方乙方》中，世紀交替的人們有著各種奇奇怪怪的夢想想要實現，真實與荒誕、夢想與商業交匯向前。

片尾，葛優飾演的姚遠緩緩說到：“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來源：藍鯨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