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泳:“低俗門”對數字化世界管理的挑戰

6月18日，中國互聯網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中心在首頁顯著位置，刊登了“強烈譴責谷歌傳播淫穢色 情和低俗信息”的消息，指谷歌中國網站（google.cn）未做好淫穢色 情內容的過濾工作，致使大量境外互聯網上的淫穢色 情信息通過該網站傳播到境內，嚴重違反國家有關法律法規，侵害青少年身心健康，損害公眾利益。接著，央視三個節目重磅出擊，《新聞聯播》、《焦點訪談》、《新聞1+1》聯手把崇尚“不作惡”信條的谷歌一夜之間變成了萬惡的谷歌。

以如此大的力度對付一個公司可謂罕見，說明有關部門已決定整頓谷歌。果然，6月19日從全國整治互聯網低俗之風辦公室傳來消息，暫停谷歌中國境外網頁搜索業務和聯想詞搜索業務，并責令其立即進行整改，徹底清理淫穢色 情和低俗內容。如果這兩項懲罰措施長期被執行下去，我們所熟悉的谷歌搜索將徹底變成局域網搜索。它不僅會嚴重影響中國數億網民的搜索體驗，而且也向所有利益相關者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對于天生具備全球特性的互聯網，政府該如何管理？

中國互聯網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中心主任李家明在央視的節目中提到“多元文化下的互聯網信息安全”，他認為，“無論說什么樣的理由，在一個國家，無論你是一個機構、一個企業還是一個個人，只要你是在它的土地上，就要受這個國家的法律法規來約束。……谷歌盡管它的總部是在美國，但是谷歌中國是在中國土地上的一個公司，既然是中國土地上，那么就應該受中國的法律法規的約束。”

當然，管理全球性的互聯網，最理想的方式是建立一個某種意義上的世界政府。全世界的國家和人民首先就一些基本原則達成一致，然后世界政府著手制定一系列法律并敦促公民執行這些法律。通過這樣的辦法，世界政府可以對所有問題進行公平而有效的處理。

不過，既然這樣的事情在現實中從未發生過，它也就沒有理由一定可以在網上實現。由于網絡像全球世界一樣顯然不能實現一體化管理，那么，該如何劃分不同的管轄權限呢？這是數字化世界所面臨的最令人頭疼的問題。它之所以頭疼，部分原因在于網絡在地域性政府和“網絡政府”之間建立了一個新的分野。地域性政府是擁有、控制物理疆界和界內人民的政府；“網絡政府”是經被管理者同意并在其要求之下控制網絡疆界的政府。原則上說，地域性政府控制一個界定區域內的一切事務；網絡政府控制一個界定范圍內的人們的活動，這些人可以分散在地球上各個角落。地域性政府控制人們的身體；網絡政府只能時斷時續地對人們進行控制，因為人們隨意進入或離開其管轄區域。

這種分野導致一個緊張的局面，全球性的數字化商業世界和網上社會同較地方化的政府和那些尚未進入“勇敢新世界”的人們形成對壘之勢。政府作為一個中介工具的有效性受到挑戰，因為每一個活動領域都傾向于形成自己具有明確管轄權的“政府”。雖然地域性政府在自己的疆域內形成了天然的壟斷，但“網絡政府”正與其爭奪地盤。后者的有力武器是“公民權”，因為任何“網絡政府”如想使公民服從自己的管理都必須給公民帶來實際利益。對基于網絡的“政府”而言，取得被管理者同意是其運作的前提條件。“網絡政府”所產生的利益并不只是給個人帶來的好處和服務，而是一個管理體制所能帶來的廣泛的利益：一個透明度很高的正當的市場，規章完備，責任分明；或是一個得到有效監督的社區，孩子們在那里可以信任陌生人，個人的隱私得到保護。

網民權利是建設網絡社會的基礎。通過觀察近幾年中國互聯網的發展可以發現，第一，中國網民與政府的共同利益和共同合作的可能，在實踐中被嚴重低估；第二，網民與政府之間，存在著大量可以共建但沒有去共建的領域。正因為如此，對網絡的管理常常以“政府控制”的面目出現，因而大量侵害了網民應該享有的權利。以谷歌“低俗門”事件來看，政府可以在法律的框架下要求谷歌中國進行整改，但似不宜暫停它的兩項搜索業務，因為那將嚴重影響公民的信息獲取。

沒有人期待網絡成為一個混亂的、暗無天日的場所，網民希望的是形成大量相互競爭的機構和高透明度的文化，這些機構間的競爭是一種最佳的動力，能使其靈活地作出回應并真正地服務于公共利益。沒有一個制度不是在挑戰之下發展起來的，這些挑戰來自于好挑剔的公民對自己權利的訴求。